誰都沒有第二次選擇,不管是無法克制感情的我,還是後知後覺的你。
時間不會為誰的離去多停留一秒,晝夜也不曾為誰的殞落而顛倒。
夕陽暖黃的色調映在利威爾的臉上,卻滲透不進他緊閉的心窗,身上已經不見往日的軍服,取而代之的是一襲黑色的便衣。
樹梢上幾片枯黃的葉子隨著清冷的冬風吹襲而墜落,他伸手撫去了那堆積在石墓上的塵埃,一行草寫字體浮現於歲月的軌跡之下。
───Eren Jaeger。
他低頭凝望著碑旁盛開的黃色野花,想像著艾倫長眠於這片土地下的祥和表情。
他終究還是沒能來得及。
「你是什麼意思?」
利威爾近乎低吼的一字一句頓著,語氣裡滿是無法掩飾的憤怒,他瞪著漢吉,期望自己有著強烈壓迫感的眼神能夠讓她承認這一切只是玩笑。
「我說得夠清楚了,利威爾,我跟你一樣不想接受,但是我們別無選擇。」
漢吉搖著頭,鏡片後頭的眼睛帶著幾分紅腫,聲音裡頭散不去的鼻音,她看著接近失控的友人,盡量讓自己鎮定,以眼前的狀況看來,利威爾最不需要的就是刺激。
「他不是能夠自我癒合嗎?那點傷口根本就不足以讓他致命!」
他用力扯住了漢吉的肩膀,憤怒使他完全失去了平時的冷靜,他無法理解究竟為什麼擁有巨人體質的艾倫依舊逃不過死亡壟罩的陰影。
「他的身體早就出了狀況!你以為我樂意見到這樣的結果嗎?」
漢吉吼了回去,眼淚失去平衡地向下墜落。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利威爾望著漢吉,眼裡全是不諒解,他不該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不應該。
「這是艾倫所選擇的…」
她幾乎泣不成聲,淚水洶湧氾濫,滴落在他的手背,利威爾望著那滴微小的水珠,頹然地垂下了雙臂,聽著漢吉近乎獨白的闡述。
她第一次查覺到不對勁時,是在一個雲層掩蓋月亮的黑夜。
剛結束研究的她抱著一疊分類標記好的紙張往資料室的方向走,一邊不斷地回想著今天對於巨人的分析結果,才剛提著油燈轉過昏暗的長廊,就看到艾倫縮在牆側,艱難地喘著氣。
當時已過深夜,她的第一個直覺反應就是應該去通知利威爾,畢竟他是他的監護人,有權知道艾倫的任何狀況。
漢吉轉身想走,艾倫卻以更快的速度扣住她的手腕,她有些愕然的回頭,從他眼裡讀出清楚的懇求。
當時的她選擇了收回腳步,現在回想起來,如果她堅持告訴利威爾,或許結局就不會如此遺憾。
漢吉扶著艾倫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臉色很差,近乎毫無血色的慘白,呼吸很急促,本能告訴她艾倫的身體出了狀況,而這一切可能跟他能夠巨人化的體質有關。
她將艾倫帶回了研究室,對他的身體進行了一連串的徹底檢查,報告結果的數據卻讓她震驚不已。
體力明顯衰退了許多,身體機能也大不如前,換句話說,艾倫這副年輕的軀體幾乎快被掏空,正以無法衡量的速度退化。
細胞的活動力減弱了不少,連帶著自我癒療的能力也大幅下降,以現階段的狀況而言,自體修復成了一件吃力的事情,更遑論常人也無法承受的嚴重傷口。
「所以,你要我對利威爾撒謊,告訴他你一切都好?」
漢吉難得的有些不悅,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面,顯然不是很贊同艾倫的想法。
「拜託了,只有這件事情,請您千萬不要告訴兵長。」
艾倫雙手握著漢吉遞給他的杯子,晃著那無色無味的白開水,語氣很輕。
「艾倫,我不明白。」
她看著他有些落寞的表情,無法理解這孩子年幼的心究竟想些什麼。
「我曾經承諾了許多事情,到現在卻一點作為都沒有,依然還要接受別人的保護…兵長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不想要因為這樣的理由,成為他的累贅……」
───不想因為自己擁有這樣的身體,就連看著您都成為一種奢侈的要求。
艾倫離開的當晚,他獨自一人來到了地下室,那把從不離身的鑰匙擱在桌上,被火光映照出老舊的銅色,所有物品整齊地擺在原位,一如往昔的陳設,只是它們再也等不到這個房間的主人。
利威爾提著油燈環視著整個潮濕的石壁,其實並不確定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他低低的恥笑了自己一聲,轉身想要離開,右腳卻踢到了某種堅硬的物體。
他蹲下身,藉著火光看清了石地上的物品,是幾本皮質封面的書,從外表斑駁的痕跡不難推論有些年代了。
他隨手拿起一本,從上頭細印的字體得知是一本植物圖鑑,其中幾頁被折起了一角,好奇心驅使下他沿著摺痕翻開了書頁,卻在那一瞬間感到難以言喻地後悔。
三色堇。
記載著三色堇的那幾頁被小心地標記了起來,一旁還有一些手寫的註解,利威爾發了瘋似地扔下手裡的油燈,開始翻起其他書本,每一本圖鑑與三色堇有關的地方都被作了記號,並且看得出來反覆閱讀過多次。
───恍然大悟總是伴隨著深沉的遺憾與痛苦,他又何嘗不是?
他根本什麼都不懂,不懂艾倫有多愛他,不懂他的態度有多傷人。
就算知道可能會死,艾倫依舊選擇捨棄自己保全他的生命,他留給他這麼多,只希望他能快樂,他卻連一句回應都吝嗇給予。
他一直在等待,他卻始終不明白。
他的那些自以為是,親手揮別了珍貴的感情,是他葬送了他們原本可能的結局。
十年前他錯過,十年後他依舊。
利威爾將手裡的三色堇放至碑前,淡紫色的花瓣搖曳著,像是某種無聲的誓約。
───從此以後,我的思念不為別人,只為你。
「艾倫吶,三色堇,開花了喔。」